相逢一酒

永远不向后看

回去送奶奶最后一段。


并不常见面,二十几年好像只能拼凑出一个多月,她在我浅浅的印象里是喜欢拉着我手念叨的和善老人,是爸爸口中非常想念我的亲人,是妈妈非常不喜欢我去见的敌人。


到的时候是火化前几个小时,她躺在里面,我凑近去看她,并不感到害怕,只是心里泛起一阵难过的涟漪,想起这几年相继离世的外公外婆。


我记得这间屋子的很多东西。门外的两颗老树,很多年前牵着一个秋千,和如今并不熟识的姐姐一起玩闹过;后院的葡萄架,某个浓绿的夏日,和爸爸一起坐在下面吃午饭又匆匆离去;前院的屋檐,姐姐吓唬过我不可以伸手接雨水不然手会烂掉……恍惚间,好像又听见奶奶的声音。


血缘真得很奇妙,我竟然比想象中难过许多。


因为和谁都不熟,低头玩手机的时候,听见爷爷的声音。他耳背多年,说话声音非常大——“我再看你最后一眼喽,不知道这会儿你到哪里了?到阎王殿了吗?”满屋的人声喧哗里,爸爸的眼眶红了。


下午去殡仪馆,闹哄哄的车上我睡着了。醒来时跟着人群走,大姐已经为人母多年,她很照顾我,我竟然也很亲近她,不太像不来往的姐妹。鞠躬告别的时候,姑姑和二位姐姐都忍不住哭泣,我低着头,心里淡淡的难过。想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“仿佛是葬礼上唯一一个不悲伤的人。”我的难过掺杂了很多,想奶奶没能见到我的遗憾,想她离开时的病痛,想我其实很愿意亲近的两位姐姐,心里对我这个并不来往的妹妹如何看待。


守夜的时候是和两位姐姐一起,漫无目的得闲聊。学生时代、工作感受,也免不了问男朋友。夜里很冷,我穿着大姐的外套,在铁盆里一张张给奶奶烧着纸钱,一旦停下来手脚都是冰凉。半个夜晚的陪伴,我不知道普通人都是如何和有血缘关系的手足相处,但这个晚上,我们即便不像亲人,也像朋友。


后半夜我们三个睡在一起,顷刻入眠。


第二天早上,和爸爸一起在碧绿的田间散步,说起他的小时候。长大以后,很少和爸爸有这样单独相处的亲密时光,我不是个乖女儿,他也并没有在婚姻家庭这一方面给我做一个好的榜样。但就这样一起走着,好像也回到很多年前,什么也不操心的夏天。


原来爸爸心里也有怨愤和遗憾,他念叨最多的是“早知道”,但我们都知道千金难买。原来他很为我担忧,很对我愧疚,原来爸爸的头发快白完了。好遗憾,我最终没能拥有那些幻想梦境中的美满家庭。不久之前,我还觉得自己拥有很多。


离开的时候是姐夫送我到镇上坐车,告别以后,我看着窗外移动的景色,怎么也想不到,不到一个月后,我竟然又送走一个亲人。


不,我都没有机会送她。我和她的血缘更远了,但她好喜欢我妈妈,我知道的,因为她,妈妈才来到这个城市,大学以前的每一次升学,她总想着替我找个关系,去个好点的环境。最后一面是春节,她仍然惦记着妈妈的事情,仍然惦记着我开不开心。清明节假期做了核酸想去医院看她,她拒绝了,妈妈在我身边打电话,那时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,隔着话筒。


还记得数年前,我和妈妈晚上散步,路过附近的广场舞大军,她在里面跳得好开心。我和妈妈站在后面树木的阴影看她,她一偏头瞧见我,迎上来笑得好开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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